【APH菊耀】光阴的故事 6
#现在可以确认这文可能要变成半年番了,然而我拖得毫无罪恶感。
本田菊看着脚下。水流缓缓地前进,时不时有一些垃圾漂过去。水位挺高,他如果坐下来,脚伸出去,马上就可以把脚伸进水里。
他并没有去旅游。他现在就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距离他仅仅两个台阶的是一夜之间就冲破了堤坝的洪水。
南方水域附近的人对水域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感。水域供给他们生活用水,也会在一瞬间就夺走他们的生命,冲垮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昨天晚上可以说就像一个全息恐怖片现场。窗外的风声大得如同尖利的女鬼号哭,连窗户和门都在震动。本田菊几乎一夜没睡,孩童敏锐的听觉和纤细的直觉让他听到了很多声音,树木的折断,物品的坠落,楼上一片混乱的风铃声在某个瞬间突然方位转移然后随着一声落水声彻底消失,甚至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如何慢慢地变成击打池塘般的声音。然后他又听见了别的声音,自己的肠胃咕噜噜的蠕动声,甚至自己脑内血管一跳一跳间传来的血液流动声。
所以当他打开家门,一转头,水位高得惊人的洪水闯入视线时,他甚至没有感觉惊讶。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趁机把暑假作业丢进去呢。洪水明明还在脚下,但他却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水淹没胸口时的那种呼吸不畅感,却又并不对这种不适感到反感。他只是继续盯着。
家里停水断电了,不过好在隔壁王家应对台风已然训练有素得堪比日/本人对待地震,在台风警报发出时他们就准备好了手电筒、储存水、方便面甚至一些蔬菜肉类,也提醒本田家储存了。一家人待在一起,用储存好的馒头对付完了早餐。
本田竹中回国出差,正好躲过了这场大洪灾。但本田兰的心态就没有那么好了。一个家庭主妇真的经不起一睁开眼睛外面洪水几乎淹到脚底的刺激,何况丈夫此时竟然还远在国外。
本田菊就坐在家门口听着妈妈用日语尖酸刻薄地数落着自己的丈夫。最近企业催逼员工让本田竹中压力极大,这压力自然也转嫁给了本田兰。昨夜的失眠让本田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滔滔的洪水,她终于无法忍受了。
“您可真是好运气啊!我们这里,水位再上升,您可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本田兰显然忽略了她固然是丈夫转嫁焦虑的对象,但暑假在家的儿子却是他们共同的转嫁对象。门还开着,本田菊就站在家门口安静地听着她数落这个家里的另一个人,面对着脚下浑浊的、漂浮着塑料袋的洪水。楼下通往外面的铁门几乎已经被淹没了,通过铁门上方的采光窗,他看到楼下那棵树似乎也倒下了,昨晚他听到的折断声不知道有没有一声来自于这棵树。
王耀已经在门后听了一会儿了。他听不懂日语,但从声音里他可以听出本田兰说的不是好话。他再打开门就看到本田菊一声不吭地看着洪水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耀觉得本田菊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的身影比猝不及防就几乎要突破两米的洪水水位更加可怕,就好像下一秒本田菊真的会迈步往洪水里面走一样。他慌忙打开了防盗门,去拉本田菊的手。
“小菊我们写作业!”
王耀并不知道那个时候本田兰的数落已经波及到了本田菊,当然本田菊也是被王耀一拉才清醒过来的。他刚才好像已经被卷进洪水里去了一样,妈妈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都有点模糊不清。他没办法让他的妈妈停止发泄,所以就放任并无视她,但在面对洪水的时候,他除开那种无力的幻灭感之外还产生了一种投身其中,任凭洪流带自己前往哪个地方的冲动。因为他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妈妈进去的。
王耀又拉了本田菊一下,本田菊就点点头,进屋去拿暑假作业了。他们这里地势还算高,没有撤离的必要,所以他们只管继续在房间里窝在一起写作业。电也停了,他们也不可能一起玩电脑。于是本田菊终于成功地从洪流中脱身了,无论是他脚下的洪流,还是他的妈妈情绪的洪流。王耀给他分享大大泡泡糖,两个小孩坐在房间里你一口我一口,将一整卷大大吃完了,泡泡还粘在了脸上,舍不得用储备水,只好用杯子舀起一杯,用手指和纸巾沾着小心翼翼地擦掉。
回去的时候洪水自然还是没有退,但这一次本田菊没有再看着了。
林燕晚上借本田兰手电筒的时候顺口提了一下:“你呀,也不要总是在孩子面前这么……”
本田兰硬邦邦地说:“哎呀,每一家都有每一家自己的事情。”
我们家的事情,你们家就不要管了——这种成人世界的潜台词传递给了林燕,但本田兰没有想到的是,旁边的本田菊也听到了耳朵里,并且孩子的大脑以大人不可想象的聪慧分解出了含义。他垂着头,手里还捏着王耀把纸按在画册上给他描红描出来的舒克贝塔。
王家并不是自己的家人。他苦涩地想。
那之后洪水退去,电力和供水重新恢复,门前倒下的树木被抬走栽种新树木,楼上人家换上了新的风铃。他在报纸头版上就可以看到无数惊心动魄的照片,还有电视台里的画面剪辑。土黄色、携着泡沫的奔涌的洪流轻易地冲垮堤坝,裹挟泥土,摧毁树木、房屋,带走生命,甚至改变地形,引发传染病。他们的小学所在的地方地势低洼,洪水甚至淹到了二楼过半。
拥有如此破坏性的洪流和他手里甜蜜冰凉的薄荷浆是同样的地方来的水,报纸社会版上的凄惨报道看完后往后翻到体育版,在一个叫雅/典的国家正在举办世界性的体育盛会。又过了几天,刘翔,这个名字成为了新的话题,洪水就这样轻易地被遗忘,生活又开始了新的篇章。
本田菊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他的想法,他只是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奇妙的,荒诞、幻灭和平静融合在一起的情绪。直到王耀背着新书包敲门来找他一起开始新学期的时候,他才终于又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生活感。
“我觉得阿兰她这样真的不行。小菊会出问题的。”
林燕叹着气扒着饭,王光也差不多。他们的胃口在王耀出生后就被养刁了——作为父亲和母亲他们拼命想给王耀最好的,然后顺便也让自己的胃口刁到吃两顿方便面就不舒服。王光这个需要出差的姑且有个铁胃,林燕是真的受不了。
“那你也没有办法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啊。话是不中听,但有理。”
林燕无奈地点点头:“我是真的怕小菊出问题啊……”
“希望她自己能领悟吧。”王光有些感慨地说,“我们以前不也和他们家差不多吗?”
他们都想起来那件他们没有和王耀复述过的往事。在1998年那场大洪灾中,王耀曾经走失过。
那时候恐慌和警报搅乱了所有人的理智,尤其是家产没那么多,想要尽可能带走的人的理智。她也是,王光也是,为了多带走一些家产,没有选择由一个人把当时才两岁半的王耀抱起来。于是就在他们在人群中拥挤的时候,王耀消失在了人群里,紧接着人群与道路的联系又被洪水切断。
那两天林燕和王光都疯了。林燕甚至有好几次面对着街道上冲跑了汽车的洪水想要跳进去,幻想着把孩子捞上来,全靠王光勉强维持住理智将她拉回来。她都不敢想象如果那时候王光情绪一个失控对她吼“那你跳啊”会有什么后果。
两天后,几名武警官兵在街坊的带领下把睡着了的王耀抱回了他们的身边。王耀在混乱中被挤进了洪水中,但他居然自己抱住了一大块塑料泡沫,并顺利地被捞上了冲锋舟。在被救上来后他又用相对于两岁半小孩来说惊人的表达能力和心理素质向官兵描述了自己的家的位置、父母的特征、被冲走前人群的流动方向。在那个通讯不畅的年代,官兵靠着这些信息加上热心人的四处打听,仅在两天内就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夫妇二人的安置点。
王耀睡得很香,嘴角有牛奶渍,为了他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时看起来干净一点,一位来陪丈夫一起救灾的军嫂还为他扎了一对冲天辫。
王光和林燕也曾对他们的儿子有过这样那样的期许。农村出身的他们不可避免地想要为孩子选择一条安稳的或者能够功成名就的道路,也想过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做一个优秀的人。但是那一刻,完好无损的儿子被他们抱住的时候,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从王耀发出第一声啼哭的瞬间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依附于他们的生命。孩童的生命如此脆弱,所以每一个父母都是得到了自己的孩子的信赖才得到让他们降生的资格,可他们辜负了这份信任。不过王耀还是选择相信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回到他们身边。本就辜负了他的信任的他们,没有资格任意摆布这样一个纯洁又坚强的生命。
从那天起,他们对王耀除了健康、幸福之外,再无其他要求。而且他们从此学会了敬畏每一个孩子的心灵。
……家长或许不会是称职的家长,但每一个孩子,至少都是一个强大的、独立的人。
思来想去,他们也唯有发出一声叹息。无法改变事实的话,那他们就尽量守护好王耀。孩童时的友谊长大后可能会变得淡漠,也只能希望在有可能的分别到来之前,让王耀尽可能地多让本田菊开心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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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8月的台风“云娜”。就在它登陆的第二天,雅/典奥运会召开了